El Dorado

至今尚寻黄金国。

总结:长久的胜利带来长久的失败

从711年到1492年,长达八个世纪的再征服运动是世界上延续时间最长的军事事件之一,战争往往带来深远的影响,如此长久的战争势必如此。再征服运动为西班牙社会留下了重要的影响,而受其影响的西班牙民族也在之后不断塑造着他们对于再征服运动的记忆和认识。

首先,再征服运动使得西班牙国家成为历史上最早出现的一批民族国家之一,在长期与文化中的他者的斗争当中促成了西班牙的整合,为近代早期西班牙帝国的狂飙创造了条件。其次,再征服运动使西班牙成为天主教的堡垒,宗教性成为西班牙社会的重要特征,这同样促进了西班牙的团结,但也让西班牙滑向更保守的方向。再次,再征服运动锻炼了西班牙的军队,使得西班牙在统一之后成为西欧最军事化的社会,这保障了西班牙军队强大的战斗力,却也使得西班牙的经济成为为军事服务的附庸。最后,西班牙的再征服运动使得西班牙成为一个极端的、不宽容的社会,这固然是上述几点带来的结果,却是再征服运动的影响中最深远的一点,甚至影响二十世纪西班牙的政治实践。

在描述近代西班牙的社会时,我们往往运用“惯性”这个词语,这种惯性的确存在。再征服运动如同西班牙积蓄动能的过程,西班牙社会在再征服运动中变得团结,摩尔人在与基督徒的斗争当中潜移默化地教授了他们如何征服以及如何统治。这种动能的积攒造就了西班牙帝国在16世纪的建立,使得这个国家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近代化的先驱和欧洲的唯一霸主。对于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巨大的惯性使之难以转向,这固然是一般的逻辑,然而事实是西班牙帝国的成功与西班牙社会的纪律性共同造就了一种社会性的盲目,西班牙社会在16世纪这一历史的十字路口并未转动方向盘,而是怀着一种基督教式的执着向原本的方向一路狂飙,直到这个社会失去前进的动力、仅能依靠惯性缓慢向前。

这种社会性的盲目的确是西班牙社会衰落的原因,却并不是一种错误与过失,它更像是历史残酷的玩笑。西班牙的成功来得太快太多,贫穷而骄傲的西班牙社会在五十年间变得富有而强大,而他们的骄傲也在这个过程中水涨船高。如果卡洛斯一世仅仅因为自己出生在圣马提亚的瞻礼日就认为自己是天主教的世界君主的话的确有些令人难以信服,但若是他作为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就成为欧洲最强大的君主呢?若是几百个西班牙人在1521年将大洋彼岸的一个庞大王国作为给他的登基礼物拱手送上呢?若是他的国家获得了欧洲人从未见过的堆积成山的贵金属呢?卡洛斯一世和他的儿子成为那个时期西班牙社会的缩影:整个西班牙一方面笼罩在天主教的宿命论当中,相信西班牙将成为地上天国的建设者;另一方面又沉湎于美洲的贵金属带来的财富狂喜中,整个社会都渴望参与对新旧两个世界的征服。

这就是16世纪的西班牙社会的情况,正如雷蒙德.卡尔所写的那本书的章节名,哈布斯堡家族所统治的是一个“不可能的帝国”,对于西班牙人来说,再征服运动的锻炼和历史的偶然使得他们创造出这个“不可能的帝国”,对于他们来说,这些伟大的胜利——对新世界的征服、对北非的征服和意大利战争等欧洲战争的胜利——这些胜利已经足够说服他们相信西班牙终将统治世界,而那种社会性的盲目便也由此而来。西班牙人继续向着保守传统的军事社会的发展方向狠狠踩下了油门,当他们再也不能赢得任何有意义的胜利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败如此之久,帝国的幻梦就此破灭,而历史的窗口早已远去。

西班牙人在进入现代之后仍然怀念他们在再征服时期的那种基督精兵的理想和他们在16世纪的伟大胜利,甚至于在弗朗西斯科.弗朗哥执政的早期,西班牙人还试图恢复他们在历史上地位和影响力。在711年遭受被征服的巨大挫折之后,西班牙在随后的八个世纪里往往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这种长久的胜利模糊了这个社会的判断力,讽刺的是,正是这种长时间的胜利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西班牙在近代前期之后长久的衰落与失败。而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社会如今已经从传统主义的幻梦中苏醒,他们放弃了那种“西班牙是特殊的”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并且正在向着现代社会发展的正确方向前进。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个国家会恢复那种历史上的效率和纪律,但不是通过复制历史的方式,而是通过社会的真正进步。

评论